少年做了一个梦。
那是拥有着血盆巨口的恶魔，羊头的慈祥此时化作恶毒、农牧的羊蹄上青筋怒起充满着残虐、结实的胸膛完全不具骑士的矜持……没有武器这一点、反而更令人绝望。
少年奔驰着、奔驰着、奔驰着……
恶魔的追逐、更像是散步，那悠闲缓慢的步伐、不紧不慢的行动、完全不进行攻击的态度……
少年开始清楚，自己连猎物都不能算，单纯只是笼中的食粮。
“咕啊……”
少年的脊背挨了一下与其说是攻击倒不如说是擦碰的动作……但也足够，少年娇小的身躯开始倾斜、加上奔驰的惯性，少年就像是脱缰的马车一般摔飞了出去，视野和身体都开始天旋地转，身体也开始承受冲击而变得麻痹起来，于是等到翻滚停下时，少年已经没有了站起来的力量。
驱动神力恢复身体的伤痕……做不到，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无法探知，周围就像是黏稠的泥塘、胶着的感觉甚至差点让少年吐了出来。
“谁来……救……”“你在渴望些什么？你觉得谁会来拯救你？凡人。”
恶魔打断了少年的救赎，戏谑的声音高高在上。
“回答我啊，凡人，你认为会拯救你的人、是谁？或者说……是什么？会是你的神吗？会是你的家人你的兄长你的父母……或者说、给你你所拥有的神力，你就能够得救？”
“什么、都好，只要能……打败你这恶魔……”
“打败我？那么换个话题，你认为、什么能够击败我？”
“神……”
“那么你的神来打败我了吗？”
“……会来的、一定有一天、你会被神打败的。”
“或许如此，但在那之前我活得很好，甚至还可以像这样玩弄他的信徒。”
哈哈哈哈哈地、恶魔笑着，狂妄而无敌，少年的印象中根本没有人能够和恶魔比肩、根本没有人能战胜这恶魔。
但。
少年不想放弃。
“谁来、谁来、谁来……救救我……”
只是脱口而出的只能是这样弱小的言语。
“祈祷吧祈祷吧祈祷吧哀求吧哀求吧哀求吧臣服吧臣服吧臣服吧！然后、绝望吧！”
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的、强劲拳风，少年的心已如死灰。
“抬起头来……”
少女温柔的声音。
世界仿佛在这一瞬停止，恶魔那阴暗的气息也消失，甚至那泥潭般的感觉也开始烟消云散……躺在地上的少年就犹如被阳光照耀一般温暖、身体的伤痕开始恢复。
缓缓张开怯懦的双眼，映入眼帘的是少女的微笑……这微笑自己是认识的。
“我来拯救你吧。”
少女的声音就像是母亲一般温柔。
来了！来了！来了！世界不会抛弃我、神明不会容忍这恶魔！
力量由内心深处开始涌现，少年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……摆正视线、想看看这雨后的世界。
“……无聊。”
看到的、是恶魔那血一样的大口、咬断少女脖子的场景。
“……”
少年呆在了原地。
恶魔失望地看了他一眼……
“……！”
这个时候少年醒来了。
眼前是熟悉的华丽房顶，在昏暗的神力灯照耀下一半黑暗一半闪着华丽的光芒……少年想了起来，自己已经脱离了噩梦，现在的自己已经是家族的族长——率领几百人的一家之主，现在根本没有什么恶魔也根本没有什么微笑的少女了。
梦而已。
虽然参杂着过去的记忆，但也仅仅是梦，自己已经成功了……不，以少年之身当上了家主，已经远超自己的预期。
圆满！自己已经是人生最圆满的时候了，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。
“少爷。”
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，但很快识别出这是老管家的声音，应该是自己做梦发出了什么声音，才让老管家从一旁过来吧，少年自嘲地笑了笑，撩开披在身上的毯子，回应了一声：“没什么事的，不用在意，只是做了噩梦而已。”
这里是少年父亲的书房，但因为父亲的逝世这里现在已经是少年自己的书房了，更替家主的交接工作比想象中更多而且更加累人，所以少年也不是第一晚在书房的沙发上打盹了。往常都是轻轻睡一会，醒来之后继续工作，今天似乎是积累的疲劳一口气爆发出来了，不单单睡到意识迷迷糊糊、还做了那么一个又臭又长的噩梦……还让老管家为自己担心。少年摇了摇头镇了镇心神，把毯子扔到一旁，在沙发上坐直了身体。
“少爷，请注意身体，您现在已经是一家之主，身体已经不是您一个人的，有些杂事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就好。”
说着话走进来的是在这个家族工作了一辈子的老管家，年俞八十但身体看上去依然壮硕，绅士的典雅管家服也阻止不了老管家英气外露，但此时的老管家谦卑地走了进来，一手托着黄金的托盘，上面放着一个水晶杯。
“哈哈，说话还是那么直白。”
“少爷也应该知道老朽的意思，还请少爷多注意，这里是老朽托付厨房热的蜂蜜牛奶，少爷趁热喝了吧。”
老管家走近将被子放置在了少年面前。
“……这么晚了也难为你了。”
少年叹息一声，随后端起水晶杯喝了起来，温热的牛奶温润着身体，蜂蜜的甜味让大脑清醒了些许。
“……少爷还是梦到那个人了吗。”
“……”喝着牛奶的动作停了一瞬，随后放下杯子，少年开口：“是啊……恐怕过多久都不会忘了吧，那可是真正的恶魔。”
“他”是少年在家族异变之前碰到的人……不，说是人也只是因为拥有人类的外形而已，内在恐怕……不，一定是恶魔吧，那些行为根本不是人类能够做出来的、那些思考也根本不是人类能够达到的，敬佩与恐惧各半，少年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将活在“他”的阴影下。不过少年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，就让“他”当做激励自己前进的动力也着实不错，更何况家族变成今天这样也有他一半的原因，如果就这样忘记他自己内心也不会接受。虽然一直这样做着噩梦，但少年并不想找心理调整师来进行调整，这样很好、倒不如说不这样才不好……少年多少觉得自己变得和那个家伙一样疯狂，但……
“……就是这样才好！”
“？少爷您说什么？”
“啊，不，没什么，”少年打了个哈哈，同时对自己的失态进行着反省，“我就是太累了，才会做噩梦，等我把这些事情做完，也就没什么了。”
“……少爷千万不要勉强自己，那个恶魔的实力也的确是人类难以匹敌，但这个世界还有那四十四名贤者，他们迟早会将这恶魔杀死的。”
“嘛，也是。”
不，不可能的，那种能力、那种实力、那种奇怪的身体，不是神明根本不可能有人与之匹敌！
说出来老管家也不会相信吧，这个时候还是糊弄过去就好……然而老管家毕竟80有余，一眼就看出来了少年的心思，叹了口气道：“老朽看得出来少爷对那个恶魔十分执着，也理解少爷对于上位者的憧憬，但那是错误的、他的言行是错误的、他的行为也是错误的、他的理论更是只有恶魔才会称赞的理论。作为上位者还是少爷本身更为合适，仁慈、努力、更重要的是充满正义，这些都是正确的、是少爷理所应当的！请不要被那恶魔迷惑了双眼，看不清眼前。”
“爹就是这样死的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正义可言，为了什么而化身恶魔这种事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错误，只是你我心中还无法接受那种事情……被束缚的其实是我们啊，被名为‘常识’的东西。你也不必劝说我了，我上任之后你也看到了，我不会走偏、但也不会像父亲那样傻傻地任人宰割。”
“老朽……对于少爷的决心很是欣慰，但……也十足有些伤心。”
“……是因为我屠杀了一批家族佣人吗？”
说是屠杀，但都掩饰为了恶魔的行为，那些有可能背叛的人，都已经被少年“合理”地铲除了。
“……”老管家沉默着，良久，下定决心一般地开口了：“有些过了，很多人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了而已，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”
“懈怠了啊……”
“……？”
老管家摆出一副不理解的神情。
“彻底搜查而仅仅把背叛者消除？那样是不行的！懈怠，太过懈怠了！不这样是不行的。因为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就参与了，结束之后以自己不知道会使得家主死亡，随后就获得原谅这种事、这种侥幸的思想都不允许存在！父亲就是因为懈怠而死、兄长也是因为懈怠而死，我不能够继续因为懈怠而死！我不会允许的，这种杀了人还抱着侥幸的想法！我非得残忍不可！我非得化身恶魔不可！哪怕他曾经毁灭过我的家族，我也不得不向他学习！不这样是不行的，我拥有的不是一个家族，而是几百人甚至某个荣耀的未来！为了这些，我可以化身为恶魔！”
“……少爷……”
“抱歉……我似乎太激动了。”
少年的眼前，水晶杯中的牛奶因为自己的过于激动而撒得到处都是，老管家弯腰在桌子上擦拭着。
“……老爷的死对少爷打击太大了，少爷还是多休息吧。”
果然……被当做疯言疯语了，不过这样会对家族有好处，他们不理解也罢。
“少爷，外面来了客人。”
这个时候门外走进一个女仆。
管家与少年相视一眼……少年看了看滴滴答答行走着的钟表，昏暗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已是凌晨三点左右，这个时间也来得太晚了。
“什么人？”
“说是少爷的朋友。”
“朋友？什么样子。”
“不清楚……戴着面具披着披风。”
少年的第一反应就是……内心中开始有一些难以掩饰的东西汹涌而出，老管家看了，皱了皱眉叹了口气。
“稍等我马上就去。”
等女仆走开之后，少年也站起了身子。
……来吧，这次你要带来什么样的灾难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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